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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帖] 什么是三和大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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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4-7 21:55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https://www.zhihu.com/question/37937282

三和,是一个地名,它代表着一种生活态度,是中国的魔幻现实主义。都知道深圳是一个飞速发展的城市,快节奏,高消费,却不知道在深圳,有一个地方的人们,却在用生命的慢,抵抗着城市化的狂澜。
慢,是一种力量。消极的,不抵抗的慢,也是一种力量,尽管城市化的力量,势如破竹,摧枯拉朽的席卷天地,但还是有人们幸存下来,他们被称为『三和大神』。
在三和,他们颓唐浪荡,身经百战,有着数不清的传奇经历,他们就是一群年轻人,用最好的年华“浪费”生命的年轻人,文化水平虽然不高,但也有自己的gap year,我们毕业后,签一份工作,然后就投身于忙忙碌碌的工作中,逐渐失去自己的价值,意义,而三和大神们,绝不会签一份工作,也不会打一个月的工,他们只打零工,人称:
“打一天工,能耍三天。”
因为不打长工,所以他们没有任何积蓄,没有任何财产,身轻如燕,没有财产的烦恼,没有工作的顾虑,他们就是不喜欢打工,除非迫不得已,除非不得不去打工,否则万万不会去三和人才市场。
他们的生活,朝不保夕,他们依然快乐的呲牛逼。他们爱着世界的最好方式,不过是去人才市场里蹲一蹲,拒绝所有的零工request,顺手提一瓶“大水”回到8块钱一晚的床位上,自动连接wifi,看一部体位正常的A片。
他们没有钱,他们很乐观,能上网解决的问题,就不去工厂打零工赚钱解决,沉浸一天,是一天,穷到走投无路的那天,会有人找上你,问你,卖身份证么?一张身份证,一百块钱。
每个从虾米级别走过来的三和人,在成神之路上,都曾经卖过身份证,你们没有身份证,就不再拥有人的各项权利,无法就医,无法住宿,无法刷免费的避孕套,无法生育,无法出国,无法读书,仅仅因为一张身份证,就无法享受基本的人权,而在三和,卖掉100块钱的身份证,你可以奢侈的度过三天令人羡慕的时光,之后你依然是人,享有基本的各项人权,你可以5块钱半夜上网,可以30元解决性需求,可以5块钱住宿一夜。
卖掉身份证,是成神的必经之路,在我眼里卖掉身份证,就像是一个人进入特殊的团体前,宣誓效忠,与城市化浪潮断绝任何关系,从此鸡犬相闻,老死不相往来的小国寡民思想。
传统,复古,在高新科技的深圳,竟然有一群年轻人,他们过着魔幻现实主义的生活,用慢节奏,抵抗着世界前进的脚步。
曾经侯孝贤电影《最好的时光》说:最好的时光”是那一段并无太大意义,因为所有的时光都是被辜负被浪费的,也只有在辜负浪费之后,才能从记忆里将某一段拎出,拍拍上面沉积的灰尘,感叹它是最好的时光。”
年轻人在这里撞球,打工,邂逅,艳遇,蹲街看少妇,每天睡到11点半,拍拍肚子去巷子里坐坐,假装出去找工作,其实是去找找归属感,谁也没有把工作放心上,只是去唠嗑而已,在这里消费水平极低。
就是因为这样,曾经有大神,带了10万块来到三和,过毫无意义的生活,最后爱上这里的颓废,再也不想离开,陷入浑浑噩噩的生活里,总是美妙的难以自拔。慢节奏的力量安抚现代化的我们,现代化的我们,却无法改变三和大神。
曾经白人和印第安人贩卖皮草生意,派白人去印第安人的部落里生存,学习语言,结果被派去印第安人部落的白人们,都爱上了自由自在的生活,失去了曾经的理智与坚持,白人们就觉得印第安人施加了魔力给他们。其实哪有魔力,只是强硬的社会制度把人们捆绑了起来,人们没有那么开心,而印第安部落虽然并不先进,可是能让人发自内心的快乐起来。现代化的同时,也没有了快乐。
朋友去看了贾樟柯的《山河故人》,就想写一部《三和故人》,我认为这种城中村的故事,在上海,在北京,在武汉,在郑州,在每一个高速发展的城市里,都有着这样的年轻人,他们失去方向,最终回归自我,过着苟且浪荡,快意自在的生活,他们都是三和大神。



发表于 2018-4-7 21:56 | 显示全部楼层
用三和摇杆的大神
 楼主| 发表于 2018-4-7 21:56 | 显示全部楼层
作者:江先生
链接:https://www.zhihu.com/question/37937282/answer/164444927
来源:知乎
著作权归作者所有。商业转载请联系作者获得授权,非商业转载请注明出处。

这是一种绝望也是一种反抗,很多人说不要那么颓废,努力工作每年还是能攒点钱,然后呢?交给父母买个房子,可是那个房子你又不住,全家人都在外面打工,你打工了7年,有一天,你觉得好累好累啊,你离开了那家公司,你找了个旅馆,你说休息一个礼拜就去找个别的公司上班,然后你等啊等啊,不知不觉一个月过去了,你每天不知不觉去了在网吧,因为那里是深圳最便宜的消费,在现在这个手机可以替代大部分电脑功能的时代,网吧依然有个作用,那就是在那里上网你会觉得时间过得很快,一个月了,你的钱花了很多,现在只剩下一千块了,于是你说一定要出去找个工作,你走进人才市场,看见无数的求职者,看着低廉的工资,你问自己既然如此,当初为什么要离开之前的公司,你希望给自己一个交代,一个不一样的结果,你失望的不知不觉又走进了网吧,这样的事重复几次,你真正颓废了,你从旅馆走进了三和后面15元的床位晚上你的爸妈打来电话,象征性的问下身体好不好,就开始说谁谁现在月工资上万,你要认真努力了,我都是为你好啊噼里啪啦,也许只有这个时候他们的心情是激昂澎湃的,这些话你听了无数遍,可是你的心每次就像第一次听那样的痛,你像个落汤鸡一样,你又再次走进了网吧,那不是网吧,那是逃避痛苦的港湾,直到你身上一分钱没有,你想到了借贷和信用卡,长时间的网吧生活也让你的身体出现了问题,你不再是曾经的那个十几岁的小孩子了,你甚至可以看到你的未来,因为欠债利滚利,你再也还不起了,你会在一个夜晚因为没钱露宿街头,像那些流浪汉一样,靠着垃圾箱和别人施舍的食物度日,直到一个夜晚因为饥恶疾病静悄悄的离开这个世界,就像当初来的那样。


 楼主| 发表于 2018-4-7 21:57 | 显示全部楼层
公众号:【惊云小屋】来我的小屋里坐一坐,你会相见恨晚的。





最近,触乐网写了一篇深度文章《在三和玩游戏的人们》,将三和这个地方和三和大神的故事又推到了大家的面前。贴吧,知乎,各大公众号纷纷转载,三和大神在2015年天涯风起云涌之后,又一次让更多的人看到并感到惊奇、感叹和沉思。感谢这篇深度文章,也感谢 @杨中依

付出的辛苦努力,让我们又看到了另一个世界。
到底什么是“三和大神”,他们的背后,又是一个如何的盛世浮华的世界,又有怎样常人难以想象的故事,究竟他是东方式的落魄乌托邦,还是西方式的难民乐园?
什么是三和大神?还记得几年前刚到深圳的时候,朋友开车带着我逛这个城市,看遍了罗湖的老城区,看遍了南山的繁华,海岸城的美女。欢乐海岸的夜晚,华侨城的文艺。福田的广场等等。那时候,我觉得深圳是我梦寐以求的城市,他开放,包容,发展快速,没有官僚主义,城市规划的也好。
躺在朋友在龙岗的别墅里,我感叹到:深圳是一个难得让我觉得如此有朝气的城市。
朋友笑了:“很多时候,城市的发展,是离不开经济的大环境的,你如果真的想通过深圳了解整个中国,那你只看到了这个城市的一半。我带你去看另一半吧”。
之后,他带我去看了几个深圳的城中村。下沙,龙华村,宝安某些地方,等等。我看到了截然不同的另一面,高楼大厦的另一侧,就是暗淡生旧的小屋子,小卖部,小饭馆,站街女躺在老旧的沙发上,几乎看不到阳光。
这其中,就有久负盛名的三河—龙华区的景乐新村。
这里,有这样一群兄弟。
他们不会去做一份正式的工作,或是醉心于当网管,或是忙于被黑中介介绍去打零工,或是在寻找下个工厂的路上。“打一天工,阔以玩三天”是他们的工作态度。
他们自由又无目标的活在这个自由的小世界里。一块五一小时的网吧,可以享受快速的上网体验,或是看片,或是砍传奇,或是玩LOL,或是聊天。
他们住在15元一晚的床位。十几个人住在一个屋子里,还有电视可以看,每天晚上一起侃大山。
他们每天可以只吃一顿饭,吃一碗4-6元的清汤面条,俗称“挂逼面”。(三和大神把自己生存不下去称为挂逼),2元钱的矿泉水俗称为“大水”。
他们花30元就可以解决生理需求。有流传至今的传说红姐和她的徒弟。
他们可以卖掉身份证。在这里,没有身份证你照样可以上网睡觉吃饭找女人。
在这里,没有压力,没有长远,没有焦虑,也没有未来,在这里身经百战的人,在这里能够合理合情合法浪费自己人生又依然可以重复自己生活的人,在这里见证了大城市的城中村另一面的世事变迁的人,被人们称为“三和大神”。
或是羡慕,或是调侃,或是自嘲,或是身份认同感,三和大神的名号,仿佛和当年屌丝一样,成为了一部分人的自我认同感和自嘲的快乐来源,走进了人们的视野里。
你所不知道的另一个世界曾经,网上流传着一个梗。在百度戒赌吧里,你可以看到你想看到的所有人性的悲欢离合。你可以看到滚滚尘世中你从未想象过的善恶交融。
是的,很多时候,安逸的生活,强制的教育,稳定的工作,幸福的家庭,相爱的对象,可能让你安安稳稳的生活在社会给你划定好的既定框架中。你看不到社会的那些阴暗,那些你从没听过的东西。
在三和和类似的其他城市的城中村中。有躲债的,他们每月换不同的工作生活;有黑中介,曾经的三和人才市场就是他们最大的利润来源;有黑户一条龙服务,有网络砍服水军刷贴等等等等,你平时难以想象的生活方式,在这些地方都默默的生根发芽。
这不由得让我想起了《暗金丑岛君》这部漫画。他描绘了另一个我们不知道的日本社会,主人公是一个向借款人收取高额利息,并对欠债者狠心冷血的一个公司社长。描绘了不同于日本青少年热血漫画的另一面。这里,只有人性,只有欲望,只有人间众生相。
仿佛如同帝吧崛起一样,这里的有着自己的贴吧和QQ群,他们互相调侃,但也互相舔着伤口安慰。他们寻找着自己的互相认同,但也迷失了自己的追求。我们又何尝不是这样。
社会的高速撕裂发展城中村,城市的撕裂发展,社会的阵痛,但社会并不知道,到头来,所有人都要吞下这些苦果。
我国的城市发展,自然也有着诸多弊端,其中城中村土地和国有土地的互相啃合,土地的外部性,让城中村成为了被经济发展落下的土著,和外来人口大批涌入的地方。
社会的高速经济发展,个人欲望的不满足,对生活的不满和无规划,让许多人迷失在了城中村中,他们有的人奋力而起,寻找在这片土地扎根的机会,但更多的人,没有目标,也并没有方向去努力。
你可以说他们不求上进,你可以说他们浪费青春,但你不能埋怨社会高速的发展所带来的撕裂般的阵痛,你也不能埋怨他们没有正常有责任心的父母没有好的原生家庭,因为,这是这个社会的问题,并不是单个人的问题。
很多时候,做游戏做久了,对中国那些最广大的游戏玩家的用户画像,会有比常人更深刻的认知。你看到的,你玩到的,可能对他们来说,并没有任何的开心反馈可言。
殊不知,对他们来说,能在网吧开一天黑5V5,打一天传奇打金换三天的饭钱,甚至有朝一日可以拥有自己的网吧,是多么开心的事情。
只有你敢坦然的面对这个社会的双城记,你才能真正从根源上了解这个社会,了解你面对的是什么市场,你才知道在某些时候,闭上说何不食肉糜的嘴。有些人,视而不见,但有些人,真的是从来没见视过,何谈见过。
“三和大神”,不过是这个浮华的双城记带给我们最真实,也最赤裸的社会现状罢了。是的,去年,三和就整顿了,好多黑网吧黑租房黑中介都被撤销,曾经可以偷鸡偷水的著名的新一佳超市也倒闭了。这些大神或是继续自己挣一活三的人生,或是去工厂找了份正式工作每天做流水线的工作无聊到爆,或是离开这里回到家乡或是去其他地方,但,只要我们的阵痛还在,只要我们的发展依旧不均衡,只要我们所有的基础提升都没有提上日程,我们终究还会再见到下一个“三和大神”。
这不是乌托邦,这也不是欧洲难民,这更不是什么美国和印度的贫民窟,这就是曾经和你一起长大的城市,这就是被城市快速发展所抛弃丢弃和掩盖的另一个城市。
你坐在电脑前,或是在手机屏幕前看到这篇文章的时候,你不知道,你已经体验到了很多其他人体验不到的东西。牢记这一点,你才会学会尊重和理解你周围的所有人。
无论房价多高,无论你旁边的别墅多繁华,无论你去的饭馆有多高雅,无论GDP的增速有多快,更无论你的工资涨幅有多高,请记得,我们永远,要对这个高速发展的经济社会抱有敬畏和反省的心。

发布于 2017-05-05



 楼主| 发表于 2018-4-7 21:58 | 显示全部楼层
在三和玩游戏的人们

他们没有身份证、身背巨额债务、与家人断绝往来、终日在网吧里流连忘返。他们玩的游戏和大多数人无异。但因为特殊的生活方式,他们被人们称为三和大神。



你也许第一次听说三和,但在网络上,三和早已鼎鼎大名。三和市场位于深圳市龙华新区景乐新村北区。在它周围,凭借着低廉的生活成本,这里成为了低收入人群的乐土。
在这里,上网只要一块五。网吧不仅能提供最廉价的娱乐活动,也给外来务工人员提供了住所。去年11月的整改之前,还有许多连网吧都住不起的失业者,睡满了大街小巷。
有人听说了这些人的存在。因为好奇和无聊,他们涌入三和本地的QQ群。一张衣衫褴褛的照片、一句走投无路的哀怨,无不挑动着围观者的神经。他们兴奋地传颂着这群人的事迹,并给他们取了一个充满嘲讽,却又在一定程度上恰如其分的名称:三和大神。
这些人终日沉醉在网吧里。有的是为了玩游戏,有的是为了生存。为了搞清楚他们究竟在玩些什么,我们和一些当地人取得联系,并听了听他们对自己的看法。


1
如果仔细看这张照片,你会从左侧的窗户发现,里面的人正戴着耳机上网。这就是三和黑网吧的环境

早上10点,我站在大家乐网吧的门口,一个阿姨迅速向我靠拢。她面无表情,眼睛盯着手里的白色iPhone6,用并不热情的语气说:“床位15,单间20。”在三和人力市场,每一个阿姨都向我说过同一句话。
网吧老板正在电脑上用安卓模拟器玩《开心消消乐》,旁边的音响一直发出“耶耶”的声音。墙上有一张红纸,用黑笔写着:上网1.5元,包夜8元,包天26元。这基本上是三和网吧的统一价格。
不管任何时间,三和的所有网吧都坐满了人。玩《英雄联盟》的最多,《穿越火线》其次,《天龙八部》跟《起凡三国》难分难解。没有人玩单机游戏。但有两个人玩“剑网三”(也就是《剑侠情缘网络版叁》)。文华是其中一个。
文华穿着一件快变成灰色的黄色背心,寸头、拖鞋、牛仔裤。他在游戏里和别人切磋了三次,均以失败告终。文华用拳头在键盘上重重一砸,键盘像个巨型烟灰缸一样掀起一股尘埃。他在YY里说:“我不打了,我刚才卡了。”这句话在一定程度是事实。尽管只开最低特效,他玩的游戏始终没有超过20帧。
三和的网吧里很少有27吋以下的电脑,三和人认为屏幕越大的电脑就越好。当地一个坐拥32吋大屏幕的网吧老板对我说,这里的电脑“更新速度特别快”。所有网吧的配置都符合下列清单:GTX750 Ti显卡、4GB内存、i3处理器。
在这个叫“景乐新村”的小区里,所有楼房的一层都被改造成网吧,其间只点缀着零星的小卖铺跟饭馆。2到6楼是出租屋,大多是摆满上下铺的床位房,还有20元到100元不等的单间。
绝大部分网吧其实没有名字,就挂着“网络出租屋”的招牌

每天早上4点,数以千计的求职者聚拢在海信、三和两座大楼之间,等待着一天的开始。刚出摊的煎饼铺转眼间炸出十几个一块钱的酸菜煎饼,又在转眼间销售一空。隔壁的河南胡辣汤同时拉开了卷闸门,仅有的8个凳子永远坐着人,胡辣汤一碗接一碗地传递出去,沾着汤水的黝黑手指又将钱传递回来。他们蹲在原地,大口吸吮,有些人连勺子也没有。
几个小时后,人们一群一群地被中介带走、装车、拉向等待他们的工厂。

2中午12点。文华把头埋在7块钱的快餐里。左手旁的彩票店坐满了人,这里每天营业到晚上10点。隔壁奶茶店的小妹告诉我,“那些人在里面一坐就是一天。”很多身上只有10块钱的人会把一半钱投进去。奶茶店的小妹叫洋洋,21岁,广东人。我让她谈谈对这些人的感受,她心不在焉,用手指慢慢抚摸着手机屏保上的鹿晗,“没有怎么接触过,但感觉他们很不上进。”
广西柳州的杜阿姨经营着快餐店右边的小超市。她说自己只是帮朋友看店,“刚来半年”。小卖铺的玻璃门上贴着黄底黑色的“当”字,暗示着还有其他副业。街对面还有两家名字里就带着“当”字的小超市,她们最常接当的东西是“32G iPhone6”,但没人愿意告诉我能当多少钱。
小商店也同时兼营当铺

文华31岁,来三和5年。他从初中毕业起就跟着“村里的亲戚”在外打工。由于手头拮据、业余生活枯燥,他在工厂里学会了跟别人去网吧。文华玩过的第一款游戏是《问道》,前后玩了3年,投入了一两千块钱。我问他《问道》好玩不好玩,他说好玩。我问好玩在哪?他把免费的蛋花汤一饮而尽,说:“这游戏很有味道。”
文华觉得,想要玩好《问道》,钱是次要的,主要靠智慧,“因为它是个回合制游戏,要团队搭配。”但他频繁遭遇盗号,而且每次都在“装备马上成型的时候”。我问装备成型需要多久?他说:“没钱几个月,有钱一瞬间。”
来三和的第一年,文华干过能找到的大部分工作:服务员、快递、城管、保安、工厂临时工。但第二年开始,他就只愿意做日结,当日完工,当日发薪水。日结意味着没有福利保险,干了今天没明天。但三和人欢迎日结。一个顺口溜是这么说的:“日结做一天,可以玩三天。”至少在5年前,这句话并不夸张。因为当年一张床位只要5元钱,上网一个小时只要8毛。
这句话在网络上成为了三和的“名片”

除了不稳定的短期工,富士康也在这里招募正式员工。相比其他工作,富士康工资稳定、缴纳五险一金、工作强度也不是最大。但这些并不能吸引三和人。正相反,大多数人厌恶在工厂里干活。来三和之前,文华已经在工厂里工作过3年。现在他一天工厂也不愿意进,因为“混得太久,已经习惯了”。
也有一些人会被富士康拒绝,他们因为种种原因失去了自己的身份证,又因为更复杂的原因没有补办。
凭借着低廉的生活成本,三和吸引了大量体力劳动者。我问每一个受访者“三和大概有多少人”,得到的答案从“几千到十万”不等。只有一点是共识,在三和,有三类人在这里生存:体力贩卖者、淘金者、灰色交易的代理人。

3由于身背巨额债务、长期不愿意工作等原因。年仅23岁的谭茂阳已经两年“不敢见人”了。谭茂阳身高一米七左右,体重180斤。他说自己来深圳五年,体重翻了一番。20分钟前,他用“命不久矣”这个名字在三和QQ群里呼喊:“救救我,我快死了。”他声称自己连续半个月睡在公园里,已经超过2天没吃过饭了。
有人在群里发了一个口令红包,引起小范围的骚动,他的话很快就消失在屏幕里。我向7个三和群里超过2000人发出过采访邀请,结果只有一人回复。在得知我的目的后,对方说了一句“这些人都是人渣、败类、**”,之后再也没有理过我,他还是这个群的群主。
谭茂阳仍然在对着可能存在的听众说话:“三天前有人给我发了一个红包,我买了一碗泡面,到现在都没有吃过饭了!”有人骂他**,更多人漠不关心。类似的求救信息在三和群里屡见不鲜,与**、招工、贷款、“新葡京线上赌场开业啦”出现的频率一致。有人私下给他发了10元钱的红包,谭茂阳立刻将截图发到群里,对所有人说了一声谢谢。
20分钟后,我以聊天及“提供帮助”的名义,在一家肯德基里见到了谭茂阳。当时是凌晨3点钟。他把我们俩的聊天记录发到群里,“兄弟们,我得救了,北京有人看我来了。”
从外表来看,谭茂阳很难被划入无家可归者的行列。他的衣着还算得体、说起话来滔滔不绝,但细节往往含糊带过甚至相互矛盾。当他撩起袖子挠痒痒时,我看到覆盖在皮肤上密密麻麻的红色斑点,他说那是跳蚤蛰出来的。
谭茂阳说自己“对游戏的理解挺深”。他说他曾于2014年获得过《英雄联盟》深圳城市大赛亚军。并因此被战队经理挖掘,“当时一天能接到四五通电话,都是战队经理打的。”但谭茂阳没有接受。因为觉得和对方“没有交情,怕被骗。”
他把此事告诉了游戏里的好友,现任OMG战队上单选手夕阳。夕阳劝他别放弃机会。他听从了对方的建议,前往上海参加OMG举办的青训营,“夕阳当时就是青训营的队长。”谭茂阳激动起来,挥舞双手,汉堡里的沙拉酱滴在了衣服上。
但他其实只待了一个月。因为“教练管得太细了,我玩得不自在。”他感觉总被条条框框限制,这让他很不舒服。半个月后,他找领队谈了自己的想法,决定半个月后离开,“如果不是有夕阳的面子在里面,我当时就走人了。”一个月后,谭茂阳带着一千五百块工资,从上海回到了深圳。

4下午一点,距这里4个网吧外的的双丰面馆迎来客流高峰。在网吧里刚睡醒的人们来到这个只有10个座位的面馆。说是座位,实际上是10个塑料桶。这里提供三种面条,但所有人只吃一种连名字都没有的“老板来碗面”。
面里视运气会出现一到两根肉丝,不超过五片蔬菜叶,一碗清水汤,三把挂面。但它凭借五年来坚持四元的售价享誉三和,被当地人称为“挂逼面”。

“挂逼”是三和当地的形容词,它指的是身无分文、走投无路的人。当地人使用这个词的频率极高,用法灵活多样,与屌丝遥相呼应。
很多人告诉我,两年前,在景乐南北区的每一条小巷里,一到晚上就睡满了“挂逼”。每天早上4点,中介们走街串巷,拿着喇叭招揽在网吧里上网的人。少数人从座位上站起来,留下一到三天的生活垃圾。大多数人漠不关心,他们戴着耳机,眼睛被光彩夺目的屏幕深深吸引。
文华经历过那段时间。他告诉我,当时有很多网吧老板在门口放几张台球桌,白天有人打台球,到了晚上,每张桌子上至少睡七八个人。九九便利店的收银员小唐证实了他的说法。小唐今年22岁,才上班2个月就被“震住了”,因为他每晚离开的时候都有人在门口睡觉。
但现在,文华口中的“盛况”已经不复存在。每一个受访者都谈到了去年的“大清洗”。2016年11月,龙华办事处、龙城派出所、维稳办联合执法,对景乐新村进行过一次整改活动。黑中介被取缔一空、治安也有了明显改善。不管是住宿还是上网,身份证也明显查的严了。与之对应的是,现在三和市场上随处可见正在巡逻的协警,根据当地人的说法,里面还有不少便衣巡警。
整改让三和人数发生了肉眼可见的骤减。文华也非常纳闷,他在谈到这个问题时问我:“你说那些睡大街的人都到哪去了呢?”与他们一并消失的还有大量站街女。在三和的QQ群里,每天都有人询问,“兄弟憋的难受,谁告诉我现在哪有小姐啊?”黑中介消失还导致了另一个结果:“虽然人变少了,工作却更难找了。”
收银员小唐戴着眼镜,一会看看我的名片,一会又看看我。在我们交谈的20分钟里,他至少问了3次“你真的是从北京来的?”谈到这些人,小唐露出了明显的不屑:“你说都有手有脚的,干什么不好,一天到晚打游戏。”他和“三和人”唯一的接触就是卖东西给他们。四块五一包的红双喜香烟,2元钱2升的清蓝矿泉水最受欢迎。后者在本地极受追捧,被人们简称为“大水。”
挂逼三件套:大水(2元)、挂逼面(4元)、红双喜散烟(5毛)

这家便利店坐落于将景乐新村切割成南北两块的三联路上。沿街的现代化商铺应有尽有。不论是开车还是步行,过路人很难看出端倪。在三联路的另一面、每家店铺的背后,隐藏着不计其数的出租屋,与整整一小区的网吧。
尽管从任何网吧出发,走到这条街上都不超过5分钟,文华仍然没在这吃过一次饭。他从口袋里掏出20块钱,递给快餐店老板。我问他身上还有多少钱?他摸着找零,“我就剩下这么多钱了。”隔壁奶茶店最便宜的茗香绿茶奶盖售价21元。

 楼主| 发表于 2018-4-7 21:59 | 显示全部楼层

5在来三和之前,谭茂阳有过一个女朋友。5年前,谭茂阳大专毕业,因为“不愿意接受学校安排的汽修工作”,他离开湖南郴州,一个人到深圳打工。他在罗湖的一家首饰代工厂找到工作,并且认识了前女友。
但他们的婚事遭到了女方父母的拒绝。他的女友是四川人,独生女。对方父母希望谭茂阳“倒插门”,这遭到他的拒绝。双方互不相让,僵持了一个月后,女孩率先受不了了,他们选择和平分手。谭茂阳本以为“分手了就放下了”,但第二天上工,他感觉自己“整个人像丢了灵魂一样。”
第三天,他没跟任何人打招呼,从工作两年的工厂不辞而别。
他从此住到了附近的网鱼网咖里。坐最好的机子,喝最贵的饮料,加上吃饭,每天开销至少两三百元。离开工厂时,他身上有打工两年攒下的积蓄三万元,但几个月后他就“感觉消费不起了”。听人介绍后,他来到三和,因为这里消费很低。谭茂阳每天都在玩游戏玩累了就去开一间80元的房间睡觉,“有空调、有电视、能洗澡”,隔三差五还要“按摩洗脚放松”。
离开OMG战队青训营后,谭茂阳和朋友合伙开过一家小饭馆,生意红火得“每天光外卖都送不过来”。然而好景不长。他们租赁的店面过小,又没有厨房,只能在街上炒菜。大量的油烟引起了楼上住户的不满。房东反复接到投诉,2个月后决定不再续租。
谭茂阳对此事怨恨至今,“他们都是在本地工厂打工的,白天根本不在家。就是见不得别人比他过的好。”生意失败令他心灰意冷,变本加厉地投入到游戏当中。一天晚上,他和某个游戏里认识的朋友在网吧打双排(双人排位赛),对方听说了他生意失败的故事,劝他“不如投资做烤肉店,我表哥懂的很。”对方劝了一夜,天一亮,他决定投资。他到银行取了5000元,交给对方,对方说:“你先回网吧,我找朋友办点事。”从此再没出现。
谭茂阳之后玩游戏再也没顺过。“我一Carry(在游戏中获得显著优势),队友一定崩;我一崩,队友一定Carry。”但他Carry的结局总是队伍迈向失败,这打击了他的自信心,手感也因此“越来越差。”
他加了许多三和本地的QQ群,因为想参加附近网咖的《英雄联盟》比赛。有陌生人借此在QQ里给他发送赌博网站。因为无聊,他就打开试了试,“按照对方提示的方法注册后,第一次只充了50,没几个小时就赢到400。”谭茂阳挺高兴, 把钱取出来当网费。此时距离他上次工作已经超过8个月。又在网吧待了四个礼拜后,当初的三万元只剩下一两千。于是他又想起了那个网站。
这次他不再走运,所有钱一夜间灰飞烟灭。他开始以“生活遇到一点困难”为名义借钱翻本。刚开始是找朋友,接着是亲戚。等到所有人都怀疑他“是不是进传销了”,他开始转向网贷。“拍拍贷啊、现金巴士啊、现金白卡啊、 闪电货啊。”多则一千,少则五百。他向超过30个网贷平台借过款,发现了提高额度的窍门。“你先借500,很快就还,额度就会涨到1000,再借再还,就会涨到1500……”谭茂阳借到了30万,然后把一切都输在了赌桌上。
此时距离他上次回家已经超过两年。他也没有手机,和家人基本失联。
谭茂阳三岁时经历了父母离异,从小和奶奶生活在一起。父母离婚后各自组建了新的家庭,没人愿意接纳他。不但在生活上,经济上也没有提供任何帮助。这么多年来,他和父母聚少离多。谭茂阳觉得自己就是父母的一个玩物,“他们寂寞无聊之后,就会打电话找我,不想找我的时候,根本就不会问我什么。”
他不想见到自己的父母,“从来就不想见”。谭茂阳说这不但是他自己的意思,也是父母的意思。我问他想不想见奶奶。他沉默了,把早已喝干的可乐瓶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捏,直到可乐瓶发出“咔咔”的声响。“我的整个童年,从来没有人关心我,也没人鼓励过我。”他扯起衣袖,狠狠地抹了一下眼睛,胳膊上湿了一片。
谭茂阳现在身背40万债务,上一次见到奶奶是前年过年。临走前,我给了谭茂阳几百块钱。他说自己再也不赌了,要拿着这钱去富士康好好工作。还把QQ名字从“命不久矣”改成了“涅槃重生”。
聊天结束后,谭茂阳在群里兴奋地说:“兄弟们,我被救了。”我发现他把群名片的名字也改了。他的QQ头像是王健林,名片名称是“导师丶”,接下来的两个小时里,他一直在群里讨论“某次给朋友戴绿帽子”的经历。

6我在早上6点去过三和市场。没有人招工、也没有出现中介。数百个找不到工作的劳动力在广场上走来走去,他们有时候看看马路对面,有时候抬头望着天。一种说不上的怪异气氛笼罩的人群,过了很久我才反应过来,这种怪异来自于数百个人的同时沉默。
三和市场一角

6点半的时候,人群分裂出几个小圈,里面正在赌博。我被人暗中推搡着,从最外面被推到里面。一个抽着软中华的中年男人正在坐庄。他面前铺着一张白布,中间放着骰盅,里面有六颗骰子,每一面画上一个动物。骰盅的周围画着十二生肖。下注的人不少,面额最大的是10元。
第二天,我把这件事说给当地的中介忠哥,他说这些人都是有门道的。手上粘着胶水,想要什么出什么。
尽管已经“金盆洗手”了一年,忠哥对自己的知名度仍然抱有自信,忠哥说:“三和至少有60%的人认识我”,他认为依附三和生存的大约有10万人。
我们约在一家咖啡馆见面。那天深圳28度,我和他的两个朋友穿着短袖,但忠哥穿着一件长袖衬衣,外面还穿了一件黑色皮夹克。他的朋友告诉我,忠哥混的最好的时候,每天出门“都跟着十五六个人。”
忠哥一进咖啡馆就非常客气,不停念叨着:“太高级了,好久没来这种地方了。”由于我们都没吃饭,忠哥就点了4碗米饭、一盆水煮鱼,就着咖啡,我们“喝了一顿下午茶”。中间菜不够,忠哥的朋友嚷嚷着加了一道麻婆豆腐。
来三和的第一年,忠哥就发了财。
他在三和认识了一个广西的大老板。大老板不定期给忠哥数张内含10万元的银行卡。他的任务是把钱取出来。他首先在本地收购大量银行卡,带U盾的40元一张,不带U盾20元。然后把卡里的钱全部打到收购的银行卡里,一张卡存1万。最后到银行把这些钱取现,取一次获利400元。
忠哥说他一年就赚了60万。但这些钱在次年就挥霍殆尽,最主要的开销是“交女朋友”。忠哥和一个会所里认识的22岁的女大学生签订了为期半年的“协议”。他认为这很有必要,“有一些场合,带着女人去,才有面子。”
忠哥在三和没有打过一天工,除了帮人洗钱,他只做过中介。但他强调自己是正规的,而且他非常看不起黑中介,因为黑中介“经常搞出大事。”
通常情况下,普通人做一次日结能够得到100元左右,中介按照人头数量和雇主收费。但是,由于人力市场始终处于供大于求的状态,黑中介们有了可乘之机。他们不但收取雇主的费用,还向人力抽成:每100元抽成20%。如果你是黑户,抽成将会达到50%。
“黑户就是没有身份证的人嘛。”忠哥用右手的中指指关节敲击桌面,发出“梆梆”的声响,“那些在网吧里招黑户的**(黑中介),要钱不要命。”
有些黑中介把人拉到工厂以后就一走了之。工人们发现,自己到的地方和中介说的完全不是一回事。做什么工作、报酬、时间,都得听现场安排。想走也可以,但很多人没钱买回去的车票。有时候就会爆发冲突,有时候就会出事。
忠哥用指关节敲击桌面之后,就会把五指摊开、手掌朝上,配合一个反问句上下抖动手掌,“你说,这些黑中介是不是害人的东西?”
由于各种原因,很多人在三和失去了自己的身份证。根据民间说法,黑户的数量极为可观。这些人的存在让身份证交易应运而生。
我问忠哥,如果一个人连身份证都没了,算不算是三和大神。忠哥笑了,他从我的烟盒里拿出一根烟,点上,慢悠悠地说:“这只是第一步而已。”
整改前的三和。图片来自某三和群

忠哥本名廖忠雄。2000年,他以湖南省郴州市坦坪镇某个村子为起点,开始了“闯荡江湖”的生涯。他先在东莞“混了10年”,见过最难忘的场景是“兄弟死在自己怀里”。2014年,由于被围追堵截,他曾从三层楼上跳下来,从此退隐江湖。
我无从证实他所说的每句话的真实性。唯一能确定的是,他的一条腿折了,走起路来一瘸一拐。

7文华始终认为,只要不是自己逼自己,三和是个永远死不了人的地方,因为这里有太多方法能让一个人搞到钱。
三和有一种假手机专卖店,专门协助别人骗取分期贷款平台的钱。它们经营的业务在三和有一个专有名词:做分期。
文华曾经做过这样的“手机分期”。门店人员帮助文华用身份证在网贷平台申请了4000元贷款。门店留下3000,文华拿到1000。整个过程和手机无关,文华拿到1000元的代价是多了4000元的欠款。
比做分期更危险的是“做法人”。
很多人出于由于各种目的来三和“招募法人代表”。这也是在三和“来钱最快”的途径。找法人的人首先支付黑中介5万元。经过4轮中介抽成以后,“法人代表”得到1000-3000元酬劳。代价是承担该企业的所有法律责任。
法人代表只能做一次,当过法人代表之后,还可以“做贷款”、“做P2P”、“做取现”(蚂蚁花呗、信用卡)、出售银行卡和手机。三和流传着一个传说,有人通过中介公司的包装贷到了100万元。其中20万元是中介费。如果你是黑户,中介费将会上升到50万。
如果做完这一切还不愿意工作,那还可以卖掉自己的身份证。身份证在三和是一种明码标价的货物。按照出生年龄的不同,价格被严格划分为三个层次:1980年以前的40元,1980年到1990年的40-80元,1990年以后80-100元。
时间已经接近晚上12点了。彩票店门口还是人声鼎沸。一个男人刚从里面走出来

来三和第二年的某天,文华从网吧里醒来,发现自己被洗劫一空,他也成了一个黑户。尽管对三和大神之类的字眼非常反感。但他确实符合这个条件:没有身份证、身背巨额债务、与家人断绝往来、只做日结。
文华今年31岁。距离上次回家已经超过5年。我问他想没想过未来。他说:“我一玩游戏就什么都忘了。”文华最喜欢的游戏是《天龙八部》,他觉得这个游戏很真实,玩上瘾之后,“感觉沉入到另一个世界。”
有一天下副本,他认识了几个高等级的朋友。“装备好、也有钱。”他们带着文华升级,给他装备,文华很感动,觉得游戏里的人“很有义气”。为了回馈这种义气。在三和打工期间,他赚的钱基本都投入到了游戏里。
他因此交到了不少朋友,“有打工的,有当兵的。”还有两个女孩。大家年龄差不多,十分聊得来。“那里面有些场景,它设定的很好,它场景里面有背景音乐。比如说你打困了,几个人一起去那里打坐,还可以谈谈心。”
一年半后,他在游戏里找到了情侣。婚礼那一天,“朋友,结拜兄弟都来了。”文华非常高兴,他在一天里同时感受到了“爱情、友情、兄弟之情”。文华说:“除了见不到真人,我觉得《天龙八部》和现实世界没有区别。”
半年后的某天,他和情侣在游戏里打怪,一个路过的高等级玩家对他发起了强制PK。那个人充了很多钱,文华被打败了,高等级玩家扬长而去。文华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心里已经有了伤口。一方面是在情侣面前丢了脸,一方面是PK时情侣始终无动于衷。当天晚上,他思来想去,决定离开游戏。
像很多资深玩家一样,文华离开游戏后加入了私服,但“总是找不到当时的感觉”。他和情侣一直在QQ上保持联系,双方默契地回避了他离开游戏的问题。跟着网吧里的人玩了半个月《穿越火线》以后,文华又有点想回去了。
第二天,他的QQ号被盗了。由于没有手机,他们从此失联。

8我第一次见到阿孝时,他正在一家黑网吧的阁楼里砍服。
一楼看起来很正常。墙壁刷的雪白,电风扇吭哧吭哧地响,二十来台电脑沿墙摆放,基本上没有垃圾。网吧老板对我爱理不理,我站在他背后说了一声你好,他把头艰难地向后转了30度,甚至没看到我,然后又转了回去。
我沿着金属楼梯拾级而上,身旁的墙壁上贴着标语:“严禁看A片,违者报警处理。”阁楼十分低矮,也没有窗户。几盏白炽灯挂在头顶,超过三分之一是坏的。这里闷热难耐,几台电风扇挂在墙上,我试了试,没有一个能打开。
阁楼里只有七八个人,一半在玩《传奇》,一半在睡觉。醒着的人赤裸上身,睡觉的穿着衣服,大概是担心感冒。每天早上8点,一个34岁的安徽女人就会把这里清扫一遍,但烟蒂和剩盒饭仍然堆满了桌子。一道吃剩下的“蒜薹炒肉”淌着菜汁,滴到了一个人的脚上,很难分清哪个更干净。
玩累的人正在睡觉

睡醒的人正在玩一款叫做魔天劫的《传奇》私服

阿孝今年34岁,他声称第一次玩《传奇》是在20年前,但《传奇》进入中国只有16年。
当他们聊起《传奇》时,既不提这款游戏的名字,也不说“玩”。他们说“砍服”。“砍”字总结了《传奇》的核心玩法,“服”字代表了私服的最大特征:新服数量极多、合服速度极快。
在一份至今流传于互联网上的清单里,写着砍服界十大家族,个别版本的清单列出了排名前1000个家族的名称。阿孝所在的家族就在这个榜单里,并且地位显赫,它叫“布拉格の”。阿孝认为,IS语音见证了《传奇》私服界的辉煌。02年到03年,家族“统战”都靠IS语音,“一个频道里就有一万多人。”他用食指比了一个“1”,指尖朝上,在胸前划来划去。
某年夏天,如日中天的布拉格の家族遭到狼族家族挑衅,阿孝所在的分支与狼族的另一股分支在“已经忘记名字”的私服里爆发了激烈冲突。在广袤的私服世界里,双方共计投入“兵力”两万余人、横跨“无数个”私服、消费人民币“至少几百万”。阿孝当时18岁,因为“太激情了”,在网吧里玩了7天7夜。
他开始忘我地说一些来自家乡的脏话,我一个字也没听懂。出生于江西省新余市河下村的阿孝从小就是名人。14岁时,他曾为了省下两块钱的网费,花5个小时从村子步行到网吧。一年后,由于太爱玩《传奇》(阿孝上网只玩《传奇》),他与家里人大吵一架,带着103元到东莞寻找表哥。
他在一家烤炉厂里干了三年,又到中山做了几年皮鞋,还在北京郊区的工厂里打过工。迁徙的原因只有一个:当地砍服的朋友喊他来玩。两年前,三和的一个朋友喊他来玩。阿孝来了,本来只想待一个月,结果一待就是两年。
来三和的第一个礼拜,他在网吧里丢了手机,第二个礼拜丢了钱包,第三个礼拜丢了行李。每天从网吧里睡醒,身上总是要少点东西。采访三天前,他用200元买的二手安卓智能机又丢了,邀请他来玩的朋友早已失踪。
十大家族的传说已经湮没在网络游戏的浪潮里。现在,阿孝加入了一个专职砍服的YY公会。他们用体力和时间供奉着公会里的老板,为他开疆拓土,赚取一些辛苦钱。没有老板的时候,他们就不断“滚服”打装备,卖给其他玩家,或者系统回收。
我见到他时,除了身上实在看不出多久没有洗的牛仔裤以外,他最贵重的财产可能是两包22元的玉溪香烟,这是我在之前给他的“好处费”。
相比许多人过一天算一天的情况,砍服仍旧是一份“稳定”的职业,运气好(爆极品装备)的时候,一天的收入有可能达到500元,更多情况是每天100到200,也就“混口饭吃”。但他始终没忘记给游戏充钱。为了“砍得爽”,阿孝在过去的这些年投入了“一两万元”。就算以砍服为生的这两年,只要有闲钱,还是会充进去,“你想想看,一进服务器就能比别人打更高级的怪,爆的装备也好啊。”
我问他现在觉得《传奇》还好玩吗?他摇摇头。但他表示,将来哪怕不做这个了,还是会继续玩下去,因为“我只会砍服。”

9我问每一个受访者相同的问题,“如果让你用一个词或一个句子描述三和,你会说什么?”文华说:“三和就像一个漩涡,进来容易出去难。”
大量网吧在整改过后进行了装修,效果就如图中这样,这已经和整改前的网吧面貌有了天壤之别

文华常常盯着电脑屏幕发呆,看一会搞笑视频,又看一会八卦。文华说:“现在进了网吧,其实感觉很迷茫。”最近他正在和别人一起打《英雄联盟》,但总觉得提不起劲。剑网三他也不想继续玩了,因为“玩这游戏必须花钱”。之前为月卡支付的费用,对他的生活造成了一定影响。
1986年,文华出生在广西省桂林市榕津村。他四岁时,母亲带着他改嫁。妈妈喜欢赌博。但总是输,一输钱就打他。后爸跟奶奶对他也不好。文华不愿意谈论过去,他反复念叨着:“他们对我特别不好,不把我当亲生的。”我问文华不好到什么程度,他盯着没有声音的电视机,半晌才说:“不是说好了只问游戏吗?”
初中毕业后,文华跟着当地一个施工队去外地干活。2年后回到家里,奶奶却对他冷嘲热讽:“如果没有我(收留你),你在这个村子里就是最下贱的人。”文华非常伤心,待了几个月后,被村里的一个长辈带到深圳一家包装厂干活。
当时的薪水很少,一个月只有1100。文华仍然攒了5000块钱。“当时就是想回家看看。”结果家人的态度让他大失所望。“我家的情况你也知道,我妈一天到晚和奶奶吵。”她们吵来吵去,最后发现,只要没有文华这个多余的人,“大家就都能好好的。”
文华点燃一支烟,一口气吸了半根,“我实在是待不下去了。”长长的烟雾从鼻孔里喷出来,遮住了他流泪的双眼。他再也没有回去过。我问他现在想起家里人有什么感觉。他又点起一支烟。我等他抽完,谁也没说话。他从嘴里吐出一个字:“恨。”
在我打算回北京的那一天,谭茂阳忽然联系了我。他说自己已经进了富士康,很感谢我当初的帮助。当天下午,他问我有没有看正在直播的一场《英雄联盟》比赛。谭茂阳发给我一张比赛截图,在某个战队名称上划了一个红圈。“我当时就是在这个战队青训的。”
我问他:“你这时候不是应该在富士康吗?”
他说正式进厂还要几天,今天只是培训,所以他特意请假来看比赛。因为这场比赛很重要,他“一定要看。”
(除谭茂阳、廖忠雄外,其他人均为化名。)

 楼主| 发表于 2018-4-7 22:00 | 显示全部楼层
触乐夜话:三和作者手记                       
一些在三和的经历,一点删减内容,一部分我自己对文章的看法。

触乐夜话,每天胡侃和游戏有关的屁事、鬼事、新鲜事。

小罗老师画了三和群像

我在4月初抵达深圳,前后待了10天。跟我见面的有30块钱一次的特殊行业工作者,也有穿着白衬衣,打着领带的中介。我跟编辑部约好,在清明节过后的第一天,乘坐早上10点的高铁前往深圳。前一天晚上,我看了四集《吐槽大会》,睡醒发现已经九点半了。尽管已经比我平时上班早醒了半个小时,但到达高铁站的时候,我还是晚了20分钟。我在工作人员面前苦苦哀求到11点,希望能改签到第二天的车次,但最后还是灰溜溜地坐地铁回家了。
我们的精神领袖、触乐网创始人、烂尾小说《驻马店驱魔人》作者祝佳音在工作群里说:“我们的人文作者杨中依是不是已经到深圳了?”
接到这个选题以后,我阅读了许多题材类似的文章。雷磊老师的《希望的囚徒》,李海鹏老师的《灾后北川残酷一面》,都是不可多得的佳作。2年前,钻咖曾经写过《富士康的年轻人》。尽管这不是促使我们选择三和题材的直接原因,但不可避免地成为了重要参考对象。
我第一次看到三和是在第二天晚上10点。一群衣衫褴褛的中年人,点着蜡烛,摆着好像没任何人会感兴趣的地摊,在海信大楼前坐了一排。我随机找了一个,递上一支烟。“师傅,您卖东西呢?”他说的方言非常刁钻,我到现在都不知道是不是中文。整整三天,我在三和一无所获。我想到了钻咖老师是如何在富士康找到人的,她“将微信头像改成自拍照,打开附近的人,在富士康附近走来走去。”
我在网上搜索了美女照片,替换成头像。然而效果适得其反,我的亲朋好友们纷纷发来信息:“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你怎么这么变态?”“哈哈哈哈你个**。”这招显然对我没用。我每天在黑网吧里混吃等死,周围人身体上不断发出腌渍过的人肉味,让我痛不欲生。我在QQ上发出了接近3000个邀请,回复者寥寥,也没有任何人真的想见我。
转机出现在第三天的深夜,我看到了谭茂阳的求救信息。文章中本来有这样一句话:“出发前,有人搜索了他的QQ号码,发现他是一个诈骗犯。”发稿前,这句话被编辑删除。我在去见谭茂阳的路上也搜索了一下,结果一致。那个深夜,我站在深圳陌生的街头,给编辑部的同事们留了几句遗言。
我穿着宾馆里的拖鞋走了几公里,可能是为了防止顾客把鞋穿出去,鞋底非常的膈,我走到目的地的时候,脚底都流血了。我正抠脚的时候,谭茂阳就从网吧里给出来了,“您就是北京来的?”我把手从脚上拿开,“您好,就是我。”
我曾经还见过一个人,他没有出现在文章里。见面前,他说自己在网吧已经住了4个月,而且几天没吃饭了。我和他约在一家水煮鱼酒楼,点了两个人远远吃不完的东西,然后他在吃饭时突然睡着了。
采访结束后,他给我介绍了另外一个朋友,我们约在中午12点。第二天,我等了一个小时,他在3个小时后发QQ告诉我:“不好意思,我刚睡醒。” 这个人几天后在QQ上给我发了一个蛋糕,留言写着:“情人节快乐。”但那天是4月19号,也是我的生日。
那之后我接触到了许多人。有些被写进文章里,有些没有,有些被整章删除。作为一篇描写游戏的文章,我觉得此行已经任务圆满。至于读者们从文章里看到了什么,是边缘人群、社会底层、剑网3又被黑了、还是赛博朋克。我不想发表任何意见,而且我非常高兴,每个读者都能从文章里找到自己感兴趣的点。
玩家经常调笑,说有些大厂总喜欢教玩家怎么玩游戏,我本人没有教读者读文章的意愿,我觉得触乐也没有。不过我倒是愿意在夜话里说说失误,从写作者的角度来谈,我觉得这篇文章有以下几个明显缺点。
一是缺乏另一种声音。我的意思是,很多“单位”的身影都没有出现在文章里。当然这是有难度的,但这不是他们消失在文章里的借口。从探访者的角度来讲,这是一个遗憾。
二是三和之所以广为人知,和小黑、红姐、林晓这三个人有很大关系。在三和本地的QQ群里,这三人被戏称为“三和三巨头”。但发稿前,有关三巨头的段落被全部删除。我本人对此没有意见,作为一篇非虚构文章,本文的猎奇成分已经够多了,在没有实际接触到这三个人之前,任何描写都只能沦为对热点的追逐,不管读者多好奇,撰写没有深入了解过的人物,其实是对选题的亵渎。但是,对这三个人视若无睹,同样是一种失误。
第三是细节不够清晰。这个地方到底存在了多久。依附它生存的到底有多少人?它有多大?人们口中所谓的三和,到底是一个小型居民区,还是一个错综复杂的大型城中村?它是比一个足球场还小,还是比一座公园要大?在时间和空间上,对三和本应具有一些最基本的数据性概括,以便从未去过的读者,也能在脑海中勾勒出大体的形象,然而这些都没有。文章里还有许多细节可以用工、考证,但限于时间和经验,没有来得及去做,不得不说是本文最大的遗憾。
文章发表以后,我最关心的是三和人的看法。我在许多个三和群里潜水,有人担心媒体关注会导致下一轮“严打”出现,人群吵吵嚷嚷了一会,话题又回到了骂人和女人身上。有大量读者涌入了三和群,有一个群还不知道为什么被封了(当然,我只是看到截图,我不确定真实性)。这加剧了人群的忧虑。
对未来的担忧永远不会是三和群的主题。很快,一个叫双丰面馆老板娘的人出现了,也许是受到文章启发,也许她根本就不是老板娘(尽管我吃面时,老板的确是女的),她把挂逼面馆的新业务发到群里,引起了新一轮的好奇和骚动,人们很快就忘记了媒体的事。

这就是我眼里的三和。
我在三和待到了某个星期天,像即将到来的星期一一样,里面坐满了人。网吧老板忽然放起了歌,在没有空调的黑网吧里,我摘掉了一只耳朵坏掉的耳机,听到了陈鸿宇的《理想三旬》:“就老去吧,孤独别醒来。你渴望的离开,只是无处停摆。”我旁边的一个小伙子被歌声吵醒,他揉着眼睛,挣扎着从座位上坐起来,茫然地用右手寻找着鼠标。


 楼主| 发表于 2018-4-7 22:01 | 显示全部楼层
很深刻
发表于 2018-4-8 12:50 | 显示全部楼层
外卖店给网吧送餐很正常啊?
发表于 2018-4-8 21:59 | 显示全部楼层
还以为和日本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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