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援乏力 “政府来的时候已经什么都晚了。”Ashok Giri对我说。他来自于Sindupalchok地区的Kunchok村。“有些人救出来了,有些人根本没救出来,本来是两天的事情,四五天以后才来,已经没有什么希望了。”他的家族中,失去了爷爷,两个妹妹,一个弟弟。他所在的村组有25人死亡,但他只能猜测村组约有一两百人,却无法说出确切人口,“男人都在外面,国外打工的也往村里赶”。 Ashok Giri20岁出头,在加德满都的一家华人宾馆做厨师,地震当天他就赶回家了。他是70万撤离加德满洲的尼泊尔人中的一个。回到村里,需要坐四个小时的客车,再走六个小时的山路。 但在4月30日,他却历经艰难,返回工作。原因并不是忠于职守。 “已经没有吃的东西了,再不出来做事的话,家人就饿死了。”在那个晚上,他对我解释。村里原来有商店,但震后关门了。每家每户只能靠从前的储备,家庭条件好的,可以将就吃段日子,但条件差的,已经断粮。他们向军队请求援助,“他们说可以可以,但是到现在都没解决,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解决。”可想而知,没有任何国际救援队到过那里。 在首都有亲戚的人,已经被带走了,但有些人,则是一生从未走出过村子,也不知道去哪里逃难。 4年前,Ashok Giri的村子才通了电和网络。后来,有些家庭买了电视——但只能收到几个频道。现在,电与网络都被地震割断了。他离开村子后,就再也没与家人联系上。“走一步看一步吧,看政府什么时候去帮我们。”他打算先在饭店干几天活。 他7岁开始上学,17岁时出来打工,辗转过三座城市。“一回老家,就知道这一生是很苦的。”最后,他说。 “他这样情况,宾馆里有好几个呢。”那个晚上在Ashok Giri离开后,宾馆的总经理对我说,“其实,他算遇上了好老板,没开业了,还在发工资,想办法给你家里找援助。别的老板,谁管你啊。” 在地震之后,老板江自强将他的凤凰宾馆变成了华人的临时收容站,免费包吃包住。像Ashok Giri这样的员工,月收入在6000-10000尼币之间(400-600人民币)。 按联合国估计,尼泊尔全国有八百万人受灾,与Ashok Giri和他的家人一样急需粮食的灾民,达140万。 但一个奇怪的现象是,救援物资正在加德满都的机场和仓库大量堆积。 “过于繁琐的官僚程序造成了目前的瓶颈,”联合国开发计划署协调员Jamie McGoldrick说。“牵扯了太多层级的政府,太多部门,以及太多不同的机构。我们不想让物资堆在加德满都的仓库里,不想让物资放在机场里。我们需要这些物资出现在受灾地区。” 尽管早在2007年,尼泊尔已与联合国签署了协议,简化灾难援助物资的清关程序,但实际操作上,常规的海关检查和其他报备程序仍在震后相当长的时间内进行。5月1日,尼泊尔才宣布免收防水篷布与帐篷的进口关税,但内政部声明,政府有责任查验所有进口货物。不仅是加德满都机场,同样的延误也发生在尼泊尔与印度的边境通道,那里的海关官员也曾坚称,救援物资需要“经过严格检查”。 繁冗的行政程序在各区政府也存在。深圳山地救援队前往Dhading区做灾情评估时,走访了两三个村子后,就被当地政府叫停了。接下来,是一连串的前置手续:救援队提交单位证明信;政府批准后,列出受灾严重的区域;救援队选定欲去的村庄,再递交一次申请,此后还要找当地担保人(一般是村长或者市政议员),这才得以重返Dhading区。该队队长石欣告诉我,他们已经用了最快的速度操作,但几个来回下来,还是耽误了一天。 石欣觉得这种批准程序里存在漏洞,“如果他们不开放其它的区,只开放这几个有他亲戚的村给你调查评估呢?” 他的担忧已经被证实。国际人道救援机构接到多次举报,称在救援物资分发中存在政治干预和不公平的问题。在加德满都地区,一些运送物资的车辆被尼泊尔乡村发展委员会拦截,并被要求改变运送路线。 复杂人性 G.B. Shrestha是个看起来傻乎乎的大个子,但他却是我在Jethel村唯一碰到的能说简单英语的人。我见到他的时候,他正在烧茶,招呼我过去喝。 与大部分村民一样,他也没有了家。废墟旁用木头与藤条搭起了避难所,棚子大概只有1.2米高,上面盖些塑料布,看起来很难遮挡雨水。一侧是羊圈,棚子中间有一张床,父亲在上面睡,挨着床的5、6平米的空间,他与两位哥哥的家人总计14人,就挤在那里一起睡。 棚子另一侧是简易厨房,柴火烧得正旺,锅里煮着咖喱马铃薯。他说,马铃薯就从自家地里挖的。他不断邀请我吃一点,还拿出了他女儿的饼干。 (左三为G.B. Shrestha,图片版权:胡绍明) 该村有3300人,全部信奉佛教,分散于9个村组。已知的五个村组均有人员在地震中死亡。G.B. Shrestha所住的1、2、3号村组,总计死了12人。对面山头的6号村组,死了30余人,是最惨重的一个,但没有外人去过那里,虽然隔山可见,但开车过去需要一个小时。 村里的一些房子从外部看,是靠着一块块石砖垒起来搭建,黄泥糊在里面。这类房子几乎都倒了。但另一些房子毁损并不严重,无论如何,没有人敢住在家里了。由于担心山体滑坡,一些村民搬到了更高处的丛林里。就在我与G.B. Shrestha聊天时,远方响起了类似放炮竹的声音。仔细一看,是无数碎石从山上慢慢滚落。 他看起来很乐观,说地震后,家里人曾一起哭,但现在不会再哭了。我们坐在一块石头上,看着远方,喝着加了糖的红茶。他有四个孩子,大女儿Sumitra抱着盆子去洗衣服了。最小的女儿Sita,抱着一只小羊羔,在周围跑来跑去。他说,地震后,Sita每晚要抱着羊才能睡去。那是一个晴朗的5月上午,天空湛蓝,山中苍翠。一切像是在诗歌中,感觉不像是一次灾后采访,而是一场乡间旅行。 (图为小女儿Sita,图片版权:胡绍明) 这种尼泊尔人民的淡定,贯穿了整场灾后采访。在另一个棚子里,一个8岁的男孩在读着课本。当相机对准村民,他们没有不悦和回避,往往会驻足方便你拍摄,眼神羞涩而友善。很难分清,是宗教给予了他们慰藉,还是现实如此唯有接受,因为无论浩劫与否,他们注定贫苦一生。在这个世界上最落后的国家里,人均年收入只有800美元。 在另一边,绿舟队的医疗救援遇到了两个难以处理的重症伤者。一个妇女的半边身体被石头砸中,脏器受损;一个老人的左脚伤口深至骨头,已经感染,需要做深度清创。绿舟队建议立即送到加德满都的医院。 尽管围观村民很多,有几辆属于村民的车子就停放在旁边的道路上,但没有一个人主动表示愿意出车。绿舟队随后表示,用雇佣的方式,请本村村民开车送院,一位年轻的司机应邀而来。意想不到的是,那位左脚受伤的老人放弃了救助,悄悄地消失了。翻译解释说,“虽然医院是免费的,但到了加德满都,怎么吃,怎么住?他们有些人宁可死,也不想去看病。” (图为村民临时搭建的棚子) 车的费用约定在6000尼币,包括回程,将搭上绿舟团队驻守大本营的最后一位医生,满载药物过来。村庄病患太多,药物已不够用。我恰好需要返回加德满都进行另外的采访,就搭上了那辆车,负责交钱,并汇合增援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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