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弦乱弹之“由来只有新人笑，有谁听得旧人哭”

Schelfanie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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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很久以前，还没有家用机，那时候想玩电子游戏就必须去街机房。那里的老鸟永远是菜鸟的崇拜偶像。老鸟打机时旁边总会围上一大堆人，不时传出惊叹之声和奉承之语。老鸟超高的分数、超长的游戏时间和灵活的身手总让菜鸟们佩服得五体投地。这种气氛其实是很有点折磨新人的，因为怕遭致嘲讽、鄙夷的目光，新人们甚至都不敢在老鸟面前打游戏，只有趁老鸟们不在的时候，才得以有机会往街机里投下硬币，安安心心爽上一把。那个时候，菜鸟要想在街机房获得地位，就必须成为老鸟，而要成为老鸟，除了刻苦磨练提高技艺之外，别无他法。悟性高一点的，善于偷师，从平常的观摩中窥得高手致胜的诀窍，加上苦练，不久便有所成；悟性低一点的，就得多交学费，多花时间，以无数次的失败积累获胜的经验，最终也能成为高手。那时候街机游戏本来种类、数量就少，玩家没得挑选，因此无论上手度如何总不愁没人玩。绝大多数游戏又都是无限循环的，只要不死，游戏就永远不会结束，一旦高手上了机台，就意味着“霸机”，所以机房老板们都丧心病狂地把游戏难度调到最高，希望玩家“速死”以提高投币率。那时的老板决不会担心高难度会吓跑新人，事实上，进街机房的都是些年少气盛的孩子，对他们来说，放弃就意味着失败，所以再难的游戏他们都会去练。久而久之，新人成为旧人，菜鸟成为老鸟，终于可以俯瞰又一批新人的到来。不断有菜鸟变成老鸟，不断有新人加入，上世纪80年代中国的街机房简直就像是遍地开花的高手培养学校。
后来有了家用机。家用机的环境跟街机房完全不同，没有人围观、没有人赞赏、也没有人嘲笑，玩家只需一个人安安静静地玩。玩家用机也无需靠花钱买币来延长游戏时间，只要你愿意，玩多久都没关系――前提是父母不干涉。因此家用机没有了街机房巨大的压力和残酷的竞争环境，玩家可以慢悠悠地探索、寻宝、练级。RPG游戏由此开始成为一个重要类型。不过任天堂FC游戏里还是有大量的街机风格作品，无论是移植自街机的《魔界村》、《魂斗罗》、《绿色兵团》、《赤色要塞》，还是原创的《忍者龙剑传》、《赤影战士》等，都秉承了早期街机游戏的一贯风格――对玩家的“高标准”、“严要求”，玩家技艺不精的话，不要说通关，连通过一定流程都成问题。虽然没有街机房严酷的竞争气氛，游戏制作者依然有办法让玩家苦练技术，比如精美的过场动画和曲折的剧情就是一个不错的诱饵，玩家为了能看到故事的结尾，不得不忍受无数次失败的折磨，按捺住想摔手柄、砸主机的冲动，咬牙苦练。而当他们打通了游戏再重玩的时候，就会发现自己已经凤凰涅槃，从当初的菜鸟变成了高手，回想当初所经历的痛苦，不愉快的心情早已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无上的成就感与满足感。而就算是看上去不那么火爆激烈的RPG，同样也充满了折磨玩家的要素：迷宫、谜题、各种隐藏项目……玩家同样也是一边咒骂一边享受着“痛并快乐着”带来的乐趣。那个时代根本没有什么LU、CU的说法，绝大多数游戏没有难度选择，制作者都是以高手的标准来要求玩家，不管你菜鸟还是老鸟，在游戏面前都一视同仁。
再后来，游戏种类、数量越来越多，游戏主机也越来越多，家用机渐渐成为主流市场，传统的观念便开始发生变化，“新人”与“旧人”的传统地位关系也开始动摇。对玩家而言，面对众多的厂家和游戏，他有足够的余地去选择一款适合自己的游戏；而对于厂家而言，能争取到尽可能多的用户才能令自己在竞争中获得胜利。在这种情况下，厂家讨好玩家、特别是以前不玩游戏的群体，就成为一件理所当然的事。一旦新人成为厂家的主要客户，他们的地位就不可同日而语。事实上，在新人们的内心深处，除了对老鸟的敬重与佩服之外，更有强烈的畏惧和逆反。新人害怕在老鸟面前抬不起头来，害怕老鸟制定的一套游戏标准令自己无所适从，害怕自己永远不可能超越老鸟而不敢尝试新游戏――因为老鸟有着扎实的基础和丰富的经验，对任何新游戏的掌握都比新手快。这种心态其实在早期的街机房时代就有，但那时玩家可供选择的游戏太少，游戏又都是讨好高手的，所以菜鸟除了通过苦练把自己变成高手之外别无选择。但现在形势不同了，面对太多好玩的东西可供选择，人心变得愈发浮燥，大多数人，特别是以前很少玩或者不玩游戏的人，都没有耐心去经过一番苦练来获得“苦尽甘来”的体验，他们要的是最直接、最迅速的快乐，他们希望立即就能获得高手的感觉和地位。既然厂家纷纷把新人作为主要诉求对象，那么当然就必须要满足他们的愿望。
于是，游戏风格、特征发生了巨大变化。为了最大限度降低新人对游戏的畏惧感，门槛必须放低，难度必须下降，让新人们可以轻易取胜过关，获得成就感。游戏必须华丽炫目，主角的动作要足够漂亮而做出方式又要足够简单，这样即使是新人也能轻易做出以前只有“高手”才会做的动作，达到心理上极大的满足。游戏的包装要素、搜集要素必须大于其操作技术要素，这样新人就无需去练技术，只要花足够多时间，一样能在这个游戏上达成“完美”。但这些还不够，因为无论如何老鸟们的经验摆在那里，面对一个新游戏，老鸟们总能比菜鸟更快地掌握，这当然还是令新人不爽。所以抹杀菜鸟与老鸟之间的区别，对于那些急于讨好新人的厂家而言，势在必行。这个做法就是：尽量抹杀老鸟的经验与技术，让他们和菜鸟们站在同一条起跑线上。也就是说，新游戏的创意、游戏规则、游戏方式都尽量对菜鸟有利，在新人可以很快上手的同时，又让老鸟以往积累多年的经验和技术得不到发挥。对新人来说，这当然是一件极其开心的事情，他们终于不用畏惧老鸟的存在而可以尽兴地展示自己了。而对旧人来说，就简直有一种被出卖的感觉。旧人们或多或少会有“倚老卖老”的习惯，这其实不是毛病，而是他们经历了多年的磨难后好不容易获得成就之后的自豪，现在这种自豪感却在一夜之间被打破了，老鸟们发现自己十几年的苦练在新游戏里得不到体现，而菜鸟们无需经历过他们那段历程就能轻而易举地玩得够帅够酷，这实在是不公平。而且如果是一个全新的游戏倒也罢了，在老鸟看来最可恶的是传统系列的新作也走上了这条路。老鸟们对自己心爱和死忠的系列是怀着极其浓厚的感情的，他们念念不忘自己当年是如何苦练该系列的开山之作，希望新人们也能和他们有同样的体验。他们不能容忍这个系列“变质”，因此，当他们发现系列的新作完全脱离自己所熟悉的固有模式和特征，并发现菜鸟们上手便可玩得不亦乐乎而自己却无法得到乐趣时，一种被欺骗、被愚弄、被抛弃、被出卖的心情便会油然而生。这些年，伴随着新游戏的推出，新人笑、老人骂的现象真是太普遍了。
光荣公司的“无双”系列就很有代表性。这个系列历来在玩家口中有着截然相反的口碑：喜欢它的人把它看作是神作，讨厌它的人认为它是毒瘤。但不可否认的是，它的名气越来越大，玩家范围也越来越广，如今已经成为光荣公司的一块金字招牌。这个系列最初的PS版《三国无双》、PS2版《真三国无双》只是试验性小品，到了《真三国无双2》则成为熔动作、战略、育成、搜集为一炉的革命性大作。这一作基本还是遵循传统游戏对玩家的要求，技术性和战略性都较强，而上手度则较易，因此无论是老鸟和菜鸟都很欢迎，老鸟可以玩技术，菜鸟则可以玩爽快。然而，为了进一步扩大用户群，光荣从《真三国无双3》开始就走上了片面迎合新人的路子，对技术的要求越来越低，而只是一味地追求招数华丽、打斗爽快，终于变成了很多人口中的“割草游戏”。不过那时光荣尚且知道安抚老鸟，在《真三国无双3猛将传》、《真三国无双3帝国》里还回归了不少能让老鸟发挥技术和经验的要素，可惜到了《真三国无双4》，对老鸟的出卖和对菜鸟的奉承就更加变本加厉。《真三国无双4》似乎是特地针对老鸟来设计的，无论从招数改变到难度设定上，都充分体现了“技术流”无用、“乱打流”占优势的效果。最新作《大蛇无双》更是变成了一个“秒杀”游戏，只要刷出好武器、好装备，在最高难度对敌人强力武将都可以秒杀，当然角色自己也会被敌人秒杀。曾被老玩家津津乐道的攻防节奏不复存在，有的只是看似“热血”的疯狂乱殴，偶然性充斥着整个游戏，难怪很多人将它冠之以“射击游戏”的称号。
其实厂商为扩大用户群本无可厚非，但迎合新人未必就要以出卖旧人为代价。事实上，我们仍然可以看到很多游戏兼顾了新人与旧人的感受，而这些作品往往都是真正经得住考验的名作。SEGA的《怒之铁拳2》，尽管为了让新人迅速上手，把普通难度设置成极其容易通关，然而它还是设有充满技术性、爽快感和刺激性的“最难”、“疯狂”难度。如果没有这个设定，本作可能早就淹没在玩家的口水中了。CAPCOM的《街霸3－3》，大大降低了必杀技发招的难度，可以说门槛很低，但是对玩家技术、反应、判断的要求却并未减低，老街霸玩家的经验依然有用武之地，所以同时吸引了众多新人和老鸟。还是CAPCOM，《生化危机4》果断抛弃原系列的很多要素，增加了大量新要素，但同时并没有抹杀对玩家技术的要求，因此也获得巨大成功，使得该传统系列在新世纪延续了新的辉煌。
新人笑，未必就要旧人哭。